雄浑的美学追求
       　　　　　　　　　　　　　　　　　　　　　　　　　　　　　　罗缋沅
　　世间事总是有渊源的。看过画家张辉的近作，更加相信其中有拉扯不断的因果关系。
　　张辉出生在川西山区，长大后在粤闽的群山中当过兵。嗣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为一名架桥修路的勘测队员，常年在黔桂川藏的崇山峻岭中摸爬滚打。也许，这正是他能把山画得巍峨恢宏浑厚凝重峻美的缘由。
　　自然之美，山是最伟大的。看丘峦叠嶂、苍崖寒峰、千山竞涌、万仭争雄，飞瀑、奔泉、草甸、浩野、长天，怎能不让人引亢高歌！、阴阳造化、沧海桑田。从来大自然就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方式在莽莽苍苍的大地上演绎着一幅幅变幻莫测的画图，相比那些温婉低吟隽永轻渺的野渡无人平沙细雨，张辉显然更钟情于浑厚深远巍峨宏博的大风景。他用饱满的笔墨刻意地去描绘大自然赤裸裸的身躯，刻意地去放大山川节律的呼吸，刻意地去捕捉云光电闪的表情。巍巍群峰、漫漫长云，崇山是他心灵的符号，长云是他神思的寄语。你没有体验过陡峭崎岖的登山之路，没有面对过嶙峋狰狞的悬崖峭壁，没有品味过苍苍茫茫的冰天雪地，没有感悟过撕心裂肺的电闪雷呜，没有領教过劈头打脸的倾盆大雨，没有受用过铺天盖地的黑云橫扫，你的笔下能有凝重浑厚淋漓潇洒的饱满吗？林语堂先生语重心长的说过：“你若生在山里，山就会改变你，山就好象进入你的血液一样，山逼得你谦-逊-恭-敬，…只要童年成了山地的孩子，担保一辈子是个山的孩子，永远不会变的。你可以说天下有一种高地的人生观，还有一种低地的人生观，两者判若天渊，永无接近之日”《八十自叙》。的确，与生俱来的人生体验与蜻蜓点水式的体验的深度和层次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者易浮光掠影，后者却会浸透入心入血入骨。张辉的选择是自己的精神和体魄在饱经艰辛的磨难中命定了的。艺术创造，只有贴近自然贴近最熟悉的生活，才最有生命力。顺理成章，张辉作画怎能够不喜绘大山？他紧紧抓住的是确立自身作品审美空间的创造。他的大多数作品往往都会超越具象的时空，从而使境界显得更加广泛和宽阔。象《月升》《高原牧歌》这类作品，无论长岭逶迤、群峰竞雄，他笔下的山都横空出世顶天立地。山是天的支撑，山是地的脊梁。山的沉睡苏醒喜怒哀乐都在画家的笔下生发。他着意的当然是木本水源与生俱来的、在心底贮存浸润着的山之脊山之情山之魂。你焉能不去分享他俯仰乾坤、指点江山、与天地共往还的快乐与自由？
　　在他的画作中你总会读出几分悲壮感。这也许来自于他的潜意识。他时常借助对天空的精渲细染，无论是卷积云、层积云、高积云、絮云、鳞云、片云…，他好象弄懂了云的语言。苍穹阵势、云蒸气腾，其实都是作者心迹外化的显现，都是精神与心灵同构的告白，都是传达生命激情的特定形式。风急也好雨狂也罢。试问哪座高山没有经受过烈日风雨雷电的曝烤撞击撕打？神秘的霾气积云总集聚着力量、孕育着生命，只有在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中你才会真实感受三闾大夫的《天问》，真实感受青莲居士的《古风》，真实感受河东先生的《八记》。它可以触碰你那些平时秘而不宣的脆弱和感动，可以调动你个人经验中匪夷所思的遐思与臆想。艺术中的悲剧精神予人的抚慰与愉悦总是比甜美雅致更持久深入。甜美只触发官能的感受，悲壮却直达精神深处去提升情操荡涤心灵激发生命。张辉为雄浑的构成在这里找到了集结点，其近期新作《天地之间》《天光云影共徘徊》就是这种集结的结果。
　　你也许会喜欢上《天地之间》这幅作品：用积墨渲染成的天空，云阵万里。翻涌的层云透出些许骄人的阳光而显出几分神秘。看群峰莽莽，唯有雪山高高地俯视着草甸长河与年轻的山峦弟弟，静静地默数着波谲云诡的天荒地老。画家谦恭地把自己置身于画幅的前端，正踮起脚尖在虔诚地眺望：那片积云是不是通向天界的阶梯？那架天梯距天界的路还有多长？你也许会看出，画作叠加着画家无数的清梦、记忆与憧憬。从来，好的画作都会脱离单纯的情节表达而深入精神领域。有人说：“记述大自然之美的作品是创造出来的，不是抄袭而成的；…诗人用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给大自然景象增添生气；如果他想用大自然景象来迷惑或惊吓我们，他自己先就必须对这景象加以欣尝或是感到吃惊”（俄.别林斯基）。诗如此画亦如此。张辉不会忘记扶杖探山时横出的脱鞘之剑，天悬地隔前隅重的合纵之力，醉卧古松旁簌爽的天籁之声。水光眼净、山色眉愁、行到水穷、坐看云起。凭着木本水源般与山的亲近和对哭笑随风气象变幻的切身感悟，他用全部的身心在自己的画作中不倦地为坚韧豪放凝重悲怆轩昂顽强讴歌寄语。
　　艺术本身无定式可言，它永远是创造。“十幅如一幅，心中丘壑易穷；一图胜一图，腕底烟霞无尽”（笪重光.《画筌》）。张辉似乎不愿意重复过去重复自己，也无意在“郭氏图形”、“米家云山”、“李唐皴法”中穿梭逗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雨后放晴，天高云远。移步高处，只见天边山脉起伏连绵，是久违的西岭雪山还是飞动的层云造化出如此壮美的山峦？何须去深究。因为真正感动过你的东西总会浮现在眼前。信然！